程凤台坐到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报纸,不敢要茶,不敢要水。水云楼此时节没有搭班的戏子,全是熟人,商细蕊在熟人面前不大按捺脾气,在程凤台面前,更是喜怒随心所欲,从没有克制一说。商细蕊假如发怒了,这里最倒霉的就是程凤台,这戏子火起来动手动脚的,爪子撩着一下都是真家伙,想起来就叫人皮肉发紧。
半晌的工夫,前面停了戏。座儿上有认出来文武场上拉胡琴的是商细蕊,起哄让拉一段《夜深沉》,又让索性唱一段《风吹荷叶》。商细蕊对座儿总是很客气很敬让的,座儿们呼声如潮,商细蕊忍耐着燥热,回头与乐器师傅们商量了几句,打算勉为其难地给拉一段。可是一旦真拉上了,那也是浑身起激灵地全心投入着,有着唱戏时候万古洪荒的那股劲头,使座儿们跟着入了戏。有一点奇怪,听商细蕊唱戏,底下是山呼海哨的叫好;听商细蕊拉琴,底下却是窸窸窣窣一片轻悄,没有人叫喊出声,像是怕喝断了商郎那两根琴弦。戏子们早已溜下了台,现在是商细蕊个人的胡琴戏,这一段胡琴搁在虞姬舞剑里,显得激昂;搁在祢衡骂曹里用,显得慷慨。单独这么拿出来和着鼓点月琴,不知怎么,一股苍凉豪迈的意味,大热天里叫人体肤发寒,胸中顿生辽阔之气。待这一段琴拉完了,有叫好的,有丢彩头上台的,比之前看戏那会儿热烈得多,好像压轴大轴都不必上了,座儿们已经相当过瘾,相当酣足。捡场的满满托了一大盘子彩纸包裹的银元钞票,想来是底下把看大轴戏的彩头都扔上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