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:王蒙在《读书》上评介张洁的《无字》,认为张洁的问题是“愤懑与恶声”,认为张洁这种极限写作是“建造在吴为的感受、怨恨与飘忽的——有时候是天才的,有时候是不那么成熟的‘思考’上的。”
残:我想这一点上王蒙没有说到点子上,反而暴露出自己观念的陈旧。这叫五十步笑百步。自古以来愤怒出诗人,愤怒不是问题,无法更深的自我开掘才是问题。我看《无字》啊,觉得整部小说都只有一个视角,就是作者那种本色演员似的视角。她在写作时一点都拉不开距离,完全缺乏应有的对合理性的判断。这正是我们中国文化的症结——形不成独立的、有层次的自我,更谈不上个性的内在分裂,所以小说也才会那么单一化,脸谱化。作者缺少的是审视自身,批判自身的方法和武器,所以只好将发生的一切归结到某种说不清的“命”上面去。文中强调的是自身的“纯”,“善”,可是这种东西没有层次,因而并不能令人信服——哪怕是一个再纯的儿童,你将他抛入社会,他也会要做坏事,变得不“纯”起来。因为作者又不知不觉地要美化自身,很多地方就显得很假,很做作。这一点王蒙也看出来了,王蒙比她老练多了。但他还是要大力鼓吹这类作品,为什么呢,因为这部作品的弱点也是他自己的弱点,一个永远克服不了的弱点,文化的致命伤,只不过王蒙的才能更大一些,也就掩饰得更好一些罢了。本质上是一致的,都是缺少独立的精神境界,企图用传统的“真善美”来替代那个东西。包括大批中国文学作品都是如此。所以到了关键的问题上,你想要不做假都不行,那个逻辑把你推到做假的尴尬境地。人之初,性本善嘛,谁会说自己不好啊。我只要从自己的“真心”出发,把我看到,想到的事原原本本写出来就可以了。可是作家没有想到,一颗缺少了自省的“真心”,只是一颗混混沌沌的心,并不具有任何批判精神。如果你真的想达到创作上的原汁原味,你就得像鲁迅那样“抉心自食”,在“抉心自食”之前还要“死心”。而这个方法,就是西方人首创的理性的方法。首先将自身分裂,然后再去扮演角色。单靠我们自己那个传统,是永远做不到这一步的。
荒:怎样才能找到自我开掘的途径?
残:这是中国文坛现在的最大问题。
荒:也就是我们的自我问题,和怎么样用汉语言说自我的问题。当吴为绕不过去的时候,疯了并不可怕,愤懑与恶声也没什么不对,关键是这个疯子还应该再发出自我的声音,不是王蒙所期待的平和恬淡和宽恕,而是疯到自己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