奇怪,问他舔啥哩,他说碾完了盐又碾白糖,他舔白糖哩。我们一伙当真了,都趴在碾盘上舔,谁知腊月的碾盘冰冷如同吸铁石,一下子就把舌头吸住了。我们傻了眼,哭都没法哭。六爷坏笑道:“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们。快哈气!”
我们赶紧哈气,这才拔下了舌头。
碾子是那个年代农家人必备的生活工具,村村寨寨都有。碾米、豆子,碾盐、辣子……甚至碾旱烟,都离不开它。我家有个压门关——加在大门上的木杠,两米半长短,粗如小碗口,榆木材质,十分结实。这家具原本是防土匪用的,后来家家户户都来借,当作碾棍,没想到最后竟成了官物。拉碾子原本是用牲口,可队里的活忙,腾不出牲口,再者,一家一户碾粮食、盐量不是很多,干脆就用推的方式。那时推碾子是我们村的一道风景线。明代状元康海曾写过一首词《秋望农家》:闲散步,过村庄,见一妇人碾黄粱;玉笋杆头稳,金莲足下忙;汗流粉面花含露,尘落蛾眉柳带霜;轻着扫,慢簸扬,站立一旁整容妆。
这首词把一个农妇推碾子碾米的情景表现得淋漓尽致,栩栩如生,呼之欲出。果然是好文采,真不愧为状元郎!
碾子一年四季都在忙,最忙还是秋月。那年月,粮食很是短缺,夏粮接不上秋粮,玉米刚收,剥的玉米粒来不及晒干,大伙儿就想果腹。湿玉米粒上不了磨,便用碾子碾。队里的牲口要耕田,只好人推碾子。每天一大早碾子跟前就摆起了长蛇阵,家家推碾子的都是女人、娃娃(男人要出工),热闹得跟赶集一样。
如果谁家碾完了盐又碾辣子碾调料,这可就乐坏了我们一伙愣小子,从家里拿来馍馍,掰成两半,推碾子碾,碾过的馍馍比现在的香辣锅巴味道还要好。
碾子闲着的时候,女人们便坐在碾盘上边做针线活儿边拉家常,说到高兴处会甩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。大多时候是男人们端着饭碗开“老碗”
会,谝得天昏地暗,甚至忘了吃饭。月明星稀的夏夜,会有三五个老汉或坐或躺在碾盘上,边吃旱烟边说古经,我们一伙娃娃围在他们身旁,双手支着下巴支棱着耳朵聆听……
几年前村里的一部分土地流转了,现在吃粮食都靠买。时代变了,石碾被冷落了,寂寞得如同垂死的老人。前几年,村子搞规划,安置石碾的地方被规划为宅基地。一户人家在那块地建屋,石碾被埋在地下做了地基,村里的一道风景线永远地消失了。
六
饥饿的岁月也有令人难忘的快乐时光,譬如看电影。